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些人中,年纪最大、成名最早的孟郊,相当于是召唤并催生诗歌革新的“中唐陈子昂”。他的地位无可取代。
不仅如此,真实的孟郊也从未像后世诗评家说的那样,仅局限于抒写他个人的凄惨和苦逼。他的诗歌范围其实很广,由于他个人的悲惨遭遇,一直处于穷苦酸寒的状态,所以他对社会的底层向来抱有深切的同情和认同感,对社会风气的变坏也有深刻的观察和揭露。用闻一多的话来说,孟郊诗歌的特点一是“写实”,二是“敢骂”。
说得再形象一点,孟郊就是一个犀利版杜甫。
他关心社会最底层的人,为他们发声:
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
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
到头落地死,踏地为游遨。
游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
那些受冻馁的老百姓,为了得到片刻温暖,居然愿意变为飞蛾,扑向富贵人家的灯烛,这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惨痛!然而更惨痛的是,富贵人家的灯烛都被纱罗阻挡,就算你变成飞蛾,千万次飞越也无法挨近灯火啊。最终碰得头破血流,落地而死,死后还要被那些正在跳舞嬉戏的权贵践踏在脚下。你看,这不就是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
他写中唐时期的战争,夺去了多少无辜人民的生命,制造了多少荒无人烟的城郭:
两河春草海水清,十年征战城郭腥。
乱兵杀儿将女去,二月三月花冥冥。
千里无人旋风起,莺啼燕语荒城里。
春色不拣墓旁枝,红颜皓色逐春去。
他写他生活的时代,世道开始变坏,虚伪、虞诈、浇薄的世风让他几乎破口大骂:
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
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
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
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
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
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
他一生沉沦,尤其是多次科举落第,饱受亲邻冷眼,所以他痛恨这样的世风,却不愿自己变成那副讨厌的样子:
有财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
因知世事皆如此,却向东溪卧白云。
正如闻一多所说,孟郊是真正继承发扬了杜甫写实精神,并为写实诗向前发展探出一条新路的诗人:
孟郊是以毕生精力和亲身感受用诗向封建社会提出的血泪控诉,他动人的力量当然要超过那些代人哭丧式的纯客观描写,它是那么紧紧扣人心弦,即使让人读了感到不快,但谁也不能否认它展开的是一个充满不平而又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真实世界,使人读了想到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