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来,孟郊的诗就处于这样一种被贬抑的状态中。历代的诗评家说来说去就一个观点,他的诗写个人的愁苦,惨兮兮的,就跟个可怜虫似的。
事实上,这是对孟郊最大的偏见和误解。
别林斯基说过,伟大的诗人谈着他自己、谈着他的“我”的时候,也就是谈着大家,谈着全人类。孟郊那些痛入骨髓的诗,写个人的悲哀,何尝不是人类共同的悲哀?
他为人孤峭,不随俗浮沉,老天于是把人生最痛苦的一切都给了他,多次落第、仕途不顺、丧子无后、贫病交加、流离失所……但他把这一切吟唱成苦涩的歌声,又何尝不是对那个时代社会失序的一种批判?
你知道吗?孟郊成长起来的大历年间(766—779),恰好是唐诗新老交替的尴尬年代。那时候,盛唐大诗人王维、李白、高适、杜甫、岑参等人已相继离世,而中唐的扛把子张籍、韩愈、刘禹锡、白居易、柳宗元、元稹等人才相继出生。那时候,流行的诗歌出自“大历十才子”,他们的诗文采华丽,但骨卑气弱,粉饰太平,他们经常集结在权贵门下,投其所好,金围玉绕。
孟郊不是不知道,学习大历十才子的调调,他的文字就值钱了,他也不用整日苦哈哈的。但他就是不屑啊,史书说他“一贫彻骨,裘褐悬结,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他就是这样的耿介啊。
他知道那个时代,“恶诗皆得官,好诗空抱山”。
他知道像他那样苦吟,“以诗为活计,从古多无肥”。
他也知道自己的现实处境,“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
但是,他就是不从俗,“万俗皆走圆,一身犹学方”。他不做圆滑之人,不写圆滑之诗,他要做有棱角的人,写有棱角的诗。
他苦苦吟唱,写下古朴、奇险、艰涩的诗句,要以与众不同的诗风,开辟新的诗派。这就是他的野心。
他一生在官场混不好,生活也一团糟,但他有他永恒的、不变的追求。
他写出来的诗,换不了钱,升不了职,甚至也不受后世待见,但在当时,他却实实在在影响了一批人。
韩愈比孟郊小17岁,虽然他后来的官位和文坛地位比孟郊高,但他本人一直对孟郊十分折服,并深受孟郊诗风的影响。他曾写诗说:“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以“云从龙”的姿态,表示愿意追随孟郊,向他学习。当时人也普遍认同“孟诗韩笔”的说法,即孟郊的古诗一流,韩愈的古文一流。
在孟郊的影响下,中唐的诗坛摆脱“大历十才子”的靡靡之音,发展出了全新的诗歌风格。孟郊之后,韩愈的豪放,贾岛的瘦硬,李贺的奇诡,纷纷崛起于诗坛,继盛唐之后掀起了唐诗的一个高潮。以孟郊、韩愈为核心的“韩孟诗派”,是与“元白诗派”并驾齐驱、相互抗衡的中唐两大诗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