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反证的例子是,沈括终生与李之仪关系密切。李之仪是苏轼的铁粉,与苏门中人交从热络。在苏轼被贬海南之时,平时门下客唯恐受牵连,纷纷断绝与苏轼的关系,唯有“端叔(李之仪)之徒,始终不负公者,盖不过三数人”。可见李之仪为人的正派,以及对苏轼的情义之深。
这样一个人,对沈括同样十分尊重。李之仪一生辗转为官,始终把苏轼、沈括等人的画像带在身边。沈括去世时,远在甘肃做官的李之仪面对沈括画像,作《沈存中画像赞》,遥祭亡友。他说沈括是“一世绝拟”,“凛然孤风”,评价那是相当高。假如真的存在“告密事件”,李之仪这个爱恨鲜明的苏轼铁粉,还会对沈括有如此深的感情吗?
我们习惯对历史上的任何记载,不假思索地加以接受,从未想过这些记载是否真有其事,抑或只是记述者的道听途说。殊不知,这种廉价的接受,对于历史当事人的形象具有多大的毁灭性打击。
沈括“告密事件”就是一个典型案例,连当代名声很大的作家都在文章里不加辨析、言辞凿凿地说,沈括就是一个告密小人,并妄加推测说,沈括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妒忌苏轼的才学。
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真的太难了。可惜沈括只能在“疑案从有”的文化氛围中,“坐实”了他就是一个热衷告密的卑鄙小人。
唉,沈括的悲剧,部分是其性格造成的,但谁说历史和时代就没有责任呢?
6
沈括性格中的懦弱,最终给他的仕途画上了句号。
元丰五年(1082年),在升任龙图阁学士仅仅半年多后,鄜延经略使沈括就因永乐城被西夏攻陷而遭到问罪,被撤职查办,并安置于随州(今湖北随县)。他的政治生命就此宣告结束。
灵武之役后,沈括、种谔建议朝廷经营横山,筑垒蚕食,使西夏不得越沙漠为寇。宋神宗于是派给事中徐禧作为钦差大臣,前往鄜延负责筑城之事。
但是,徐禧“素以边事自任,狂谋轻敌”,推翻了沈括等人先筑古乌延城的提议,力言先筑永乐城。沈括起初不赞成,认为永乐距离后方太远,恐怕孤立无援。徐禧不听。性格懦弱的沈括遂选择了妥协,一切由徐禧专决。
结果,永乐建城不久就被西夏攻陷,宋朝守军二万五千人,“得免者什无一二”,伤亡惨重。永乐被围时,沈括正护守米脂,所部仅万人左右,在进援受阻的情况下,受诏退保绥德。事后,作为一路之帅的沈括以“措置、应敌俱乖方”而问罪,形同流放。
还是那句话,有些人对敌人强悍勇敢,但对熟人(包括同事、亲人等)态度软弱。沈括一生吃亏在这里,仕途如此,家事也是如此。
他的继室张氏经常恶语辱骂沈括,是个十足的“河东狮”,有时甚至拳脚相加,据说还将沈括与前妻所生的儿子赶出家门。但,沈括只是一味忍让而已。